顾长思也一向很听话,从他跟岳玄林回来起,他收敛了自己的锋芒,除了玄门之内,几乎没怎么参与过官宦之间的交往,大朝会也是身为淮安王世子点个卯,从来不出言。
今天宋启迎破天荒地把话头递到他嘴边,顾长思目光微微偏移,看见了霍长庭偷偷投向自己的目光。
不可有军功。
但真的甘心吗?
其实还是不甘心的吧,他捏了捏笏板,没有人不希望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驰骋疆场,并肩而立,一同扛起大魏的一线江山,将后背放心大胆地交付给对方,在情爱之上,又多了一层患难与共、不离不弃的生死之交。
当时他和皇帝的矛盾还没有尖锐到后来那般地步,因为当年顾长思还小,皇帝对他的忌惮没有那么深,再加上畏首畏尾不是他顾淮的性格,既然皇帝主动邀请,他又何必退而又退。
他深吸一口气,下定决心,出列行礼道:“……臣愿意。”
出征日期定在上元节后,昭兴十一年正月十七,顾长思被留下来与太子一同用早饭了,霍长庭无事可做,本想跟回玄门补一觉,可岳玄林步履匆匆,甚至连霍韬都没捞着自家儿子,先把他叫上跟自己走了。
岳玄林直接把他带回了玄门书房,门一闩,把送早饭的下人都打发去了膳厅。
“怎么了师父?”霍长庭打着哈欠,“我还想补一觉吃饭呢。”
岳玄林的脸色格外不好,霍长庭歪了歪头,走过去从善如流地给他师父捏肩膀,好声好气道:“怎么啦?师父,是不是因为阿淮答应皇帝跟我一同出征的事所以担心他?我看未必吧,陛下说不定也是想缓和关系,再加上还有我在,不会让阿淮出什么事的。”
“长庭。”岳玄林捏住他的手,“我不是担心长思……陛下既然都这么说了,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还给他下什么圈套,陛下还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一个十七岁的孩子。”
霍长庭绕过来在他对面坐下:“那是怎么了?还有别的事让师父愁成这样?”
岳玄林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:“长庭啊,我是担心你。”
“我?”
“陛下昨天召我入宫,此次让你挂帅出征,或许他……”岳玄林顿了顿,“或许他不想让你再回来了。”
颓势
霍长庭定定地看着岳玄林,似乎有那么一个瞬间没能够理解他师父在说什么。
岳玄林垂下视线,从棋盅里拎出一颗黑子,轻轻放在棋盘上。
“渭阳城那个直升礼部的官员何吕,你还记得吗?”
“有点印象。”
霍长庭迟疑了片刻,还是拎出来一颗白子挨着黑子放下了,师徒两人心照不宣地下棋起来,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压在了最下头。
“何吕当年能够得到陛下青眼,是因为知道了当年淮安王府大火后,淮安王妃顾大人有可能将遗诏秘密遣送至狼族王陵,陛下知道这个消息,暗中打探了数年,终于确定了。”
不过片刻,棋盘被下得半满,岳玄林终于继续道:“先帝遗诏有可能在狼族境内,但此事毕竟涉及到皇位正统,更涉及天家威严,陛下不放心交给旁人,想让玄门走一趟。”
“此事在狼族境内,因此不敢冒险让任何一个玄门弟子前往,万一身份泄露,所有的筹谋便功亏一篑了,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……”
霍长庭接话道:“就是有个玄门弟子假死,改头换面,换个身份,悄无声息地进入狼族境内,伺机摸到王陵,探查遗诏下落。”
他一子堵住黑棋气口,抿着唇将四颗黑子一个一个挑拣出来,长眉微蹙,眼睫低垂,一向温柔的桃花眼也带了三分萧索和凄凉。
捡完了,他摊开五指,掌心里的棋子温润冰凉。
岳玄林在情绪中挣扎着说:“其实我想过另派人……”
“还是我吧。”霍长庭笑了一下,带着几分无奈和疼惜,抬起眼睛,“隐姓埋名,改头换面,作别故土,苦不堪言。稍疑,信仰崩塌,稍念,性命危悬。门中弟妹大多年幼,我身为长兄,理应率先承担。”
“长庭……”
“更何况,我生来就是玄门最利的一把刀,陛下当年将我从十二营中捞出,又给了我霍大人独子的身份,不就是为了用在最容易见血的刀锋上吗?”
他说的句句都和宋启迎一模一样,岳玄林无声地望着他,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,动手收拾棋局。
“难怪师父会有如此一言,我明白了,此次与狼族一战,胜败与否,我都不能回来。后世史书上,只会写着霍长庭死于嘉定关,年仅二十岁,为了大魏安定,为了陛下清白。”霍长庭倏然一笑,“怎么回事,自己这么说自己还有点儿奇怪,古往今来,我怕是第一个这么清楚自己死因和享年的人吧?”
“长庭。”岳玄林打断他,“活着,就能够回来。”
“那也不是‘霍长庭’了,将军死于战场,青史留名,挺好的归宿。”霍长庭笑容凝了凝,“既然是改头换面,隐姓埋名,有一件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