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计划中,长庭的确会在改头换面、更名换姓后,自狼族境内带回来陛下想要的东西,可战败打乱了当年谋划,长庭意外失忆,这是谁都无法预料之事。”
“臣怕他的失忆背后仍有阴谋,所以不敢贸然将他带来面见陛下。”
皇帝脸色稍稍和缓了些:“尚无解法?”
“长若已经在炼制解药,但南疆蛊毒之术错综复杂,若强行破蛊,担忧长庭身体受不住。”岳玄林解释道,“所以,唯有徐徐图之,以解蛊毒,但人既已归,当年之事真相大白也只是时间问题,还请陛下再耐心等等。”
宋启迎沉默下来,那张脸在烛火下显得有种近乎凌厉的残忍,因为咬着牙关,所以连太阳穴都紧绷了起来。
半晌,他动了动唇,刚想说些什么,岳玄林便突兀张口。
“陛下,臣还有一言,要奏明陛下。”他一撩衣袍跪下,伸手将冠帽取掉放在一旁,冲宋启迎行了个大礼,“陛下,臣自陛下十岁那年入宫,成为陛下侍读,迄今为止陪伴陛下已有三十年,三十年中,臣身份几经更易,从一个懵懂稚子到登科及第,再到如今大魏太师之位、玄门门主之职,臣不仅仅只是陛下的侍读,也是旁人的老师了。”
“臣永远记得十七年前,陛下初登大宝,从一种暗卫人选中择出霍长庭一人,告诉臣,要臣做他的老师,说此子聪慧仁义,又有武学天赋,他日必成我大魏利器。自此,臣一日不敢忘陛下所言,教他行仁义事,做良善人。臣未曾成家,也没有儿女,所以门中五个弟子,臣真的都当自己的孩子看待。长庭入门最早,陪伴日子最久,又没有双亲,臣曾经是真的把他当上天怜悯臣与他俱孤苦无依,于是赐予给彼此一个慰藉,臣身为人师,又身为长辈,怎能不爱护。”
岳玄林顿了顿:“陛下当年,也很是爱护长庭的,您还记得吗?”
“臣请陛下再跟臣些时间,也给长庭一些时间。蛊毒之术千难万难,想要破除,非旦夕努力就可成,一着不慎,整个人就毁了。”岳玄林哽咽道,“臣是看着他长大的,陛下又何尝不是呢?他本就如无根浮萍,父母亲族都无人在世,身后无祖籍亲朋,他的新生是陛下所赐,若是陛下再舍弃他,他真就要逐水飘零了。”
宋启迎缓缓放下要掺他起来的那只手。
他何尝不懂,岳玄林陪他整整三十年,生活中、朝堂上,都是他的左右手,都是他的心腹,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,岳玄林就明白他要说什么。于是就在他刚要脱口而出能不能尽快破解蛊毒的时刻,岳玄林察觉到了他那一闪而过的残忍和急切。
岳玄林殷切的目光灼烧着他,迫使他渐渐想起,是了,之前在霍长庭还没有对顾长思动心的时候,他对霍长庭的喜爱与恩宠,那是连太子都无法与之比肩的。
一个行军打仗的天才,一个身世清白的孤儿,一个由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孩子,看着他如何一点一点地满足自己的期盼,超出自己的期望,那种滋味儿,宋启迎也是父亲也是长辈,怎么会不为之自豪呢。
宋启迎长叹了口气,僵在半空的手指搓了搓,还是伸手将岳玄林掺了起来:“朕明白你的意思了,不催你便是。”
“臣代长庭多谢陛下。”
宋启迎将帽子替他戴上:“只是长思……”
“臣未敢告诉任何一人,包括长若,只说是为了治疗他的失忆之症,没有告诉他们,霍尘的身世来历。”岳玄林任由皇帝给自己正了正帽子,垂眸道,“这些分寸,臣还是有的。”
“朕知道,只是担心。”宋启迎双手拍了拍他的肩,“毕竟三年前长思的模样,朕不想再看见第二次他如此失态的样子了,朕知道,玄林也不想再见到的吧?”
顾长思当然没那么听话地回玄门或者定北王府,他直接跟着押送哥舒冰的人回到了刑部大牢,那时候,霍尘正拎着根草棍儿在地面上练字。
月色从窄窄的窗口里倾泻而下,落在他平静的侧脸上,将他的五官映衬得愈发温柔,他怀里抱着顾长思留下来的大氅,仔仔细细地将边角都掖严实了枕在席上,整个牢房里那么脏,只有那一件大氅纤尘不染,干净得格格不入。
他听见动静,抬头看见顾长思倚在栏杆边冲他笑。
霍尘扔了棍子站起来:“这么晚,你怎么来了?!”
“来送个犯人,顺道看看你。”顾长思把手伸进去,指腹抹了抹他的脸侧,“都沾上灰了。怎么这么晚还不睡?”
“葛云被提走了,我心里慌得睡不着,你有没有事,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?”霍尘担忧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个来回,才不确定道,“他没有,还是……你脱身了?”
“后者。”顾长思的指腹停了停,“构陷皇亲,又刺杀皇帝,被判了明日午时的斩立决,皇帝意识到他开始乱咬人,于是不查了。哥舒冰,就是明壶,我也带了回来,无论如何,我都会让她证明你的清白……”
霍尘猛地捏住他的手腕,顾长思一愣。
“葛云攀扯你什么了?你抓明壶又有没有受伤?”霍尘蹙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