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太史慈的故事,还偶尔聊起古物明器。刘基感觉,他对器物的兴致,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更高——聊起刘繇从前的一些珍藏,他抿紧了嘴,眼底却在冒光。
刘基一方面跟他聊得来,另一方面,心里总隐隐觉得他还藏着东西。
还是查一查吧,不是为孙家,只是为自己。
心下确定,刘基朝吕典一拱手,说:“请曲长按你们的方式去追查,我想再仔细看看那些运送过来的器物,或许还有之前没有发现的线索。另外,请务必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吕司马。我有一点预感,这事情可能不是你我就能解决的。”
“喏。”吕典应允道。
过不多时,他看着刘基离开的背影,想起吕蒙在暗地里的嘱咐:吕家部曲不能太张扬,协助好刘基,让他跟太史慈见上面。吕典只是个执行者,掌握不到事情的全貌,只觉得四周黑沉沉的,哪里都有需要防备的人。他在心底叹气,眼神却变得冰冷,快速打了个手势,吩咐手下盯紧刘基的行踪。
柿子金若干。
银釦金箔贴饰漆盒一合。
蚕丝螺纹绸缎二匹。
青铜熏炉一只,青铜豆灯一只。
玉佩二枚,玉环一枚,玉璧二枚。
……
再看时,仍然觉得曹操真是下了本钱,这“当归”不仅仅是心意,还给了沉甸甸的诚意。可刘基心里一点儿也不忐忑:他知道太史慈是个不在意这些外物的人。所以也早已预测过此行的结果:无非是太史慈收了以后,要不退回,要不奉纳给孙权,同时公开给曹司空回个信:感谢垂青,但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
可他也会想:要是整件事情根本不是看上去的这样呢?
吕典从现场出发,觉得王祐不是凶手,也许是曹操的人;
可曹操真的做了这件事吗?似乎从头到尾,都只是推测,加上王祐一人所言。
最大的疑点,还是来自于这些器物。
刘基沉沉吸一口气,开始一件件拿起,细细检查过去。
其实刘基的宗室在整个大汉血脉里并没有那么煊赫,他又是少年失怙,所以对于器物的形制、材质、年代等等,也并非真的深入了解。但这个时候只能硬着头皮来,从容易入手的地方去想,比如最简单的:器物上的文字 。
在之前,所有人的目光更多聚焦在金器上,刘基则留意到漆器,都是这里价值最高的东西。可在物件堆中,还有其他类型的珍品,比如青铜器。
之前在柿子金上艰难读出的小字“昌邑”,到了青铜器上,倒是金底朱字,刻画分明。
在其中一枚不太起眼的青铜豆灯上,油碟外边沿一圈,刻着八个字:“昌邑籍田烛定第一”。
这器物看起来是个实用品,无甚雕琢,可一旦把“昌邑”和“籍田”写到一起,却有了别的含义:这是因为,当今兖州山阳郡昌邑县,是不可能和“籍田”一事挂起钩来的。
籍田是自三代开始传承的吉礼,期间有过中断,但大汉文帝诏令“夫农,天下之本也,其开籍田,朕亲率耕,以给宗庙粢盛”,重新开启皇帝亲自开耕劝农的传统。在承平年代,这本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仪典之一。
因此,“籍田”二字在寻常郡县里是不能出现的。当它和“昌邑”并举,只能表明这件器物不属于当代,而属于曾经的昌邑王国。王国礼制和中央朝廷相似,只是规格降低,所以当昌邑王举行籍田的时候,就会用到这一盏青铜豆灯。
刘基细细回忆:昌邑王国从什么时候开始,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山阳郡的?
于是便想起,那段在大汉历史上云遮雾罩、众说纷纭,像寂夜深潭一样让人看不真切,却又像流星一般骤然划过的时代——
汉废帝刘贺,自上古三代以来,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,从登临大宝到贬为庶人,仅仅历时二十七日。
随着他被罢黜,昌邑王国也遭国除,于是才有了如今的山阳郡。
既然这盏铜灯上面写着的是“昌邑籍田”,说明制作时昌邑国还在,而在两百多接近三百年以前,一共只有过两位昌邑王:一位是昌邑哀王刘髆,一位是汉废帝刘贺。他们身为王的时间,大概只在汉武帝晚期至汉宣帝登基时,短短二十多年。
假如这些明器都出自同一批,那么,它们就一定是在那二十多年中间被制作出来,后来成为殉葬品的。
但想到这里,也仅仅是了解了器物的制作年间,并没有改变“昌邑”位于兖州的事实。更别说对找到王祐的下落有什么帮助。可这整件事情里就是有一个巧合的地方,而且对于像吕蒙这样虽然机敏干练但不谙史学的人,很难联想起来;在左右牵连的人当中,偏偏只有刘基,才想得起这样的关联。
其实说穿了,也不复杂:
汉废帝刘贺在被罢黜以后十一年,被册封为海昏侯,远渡江西,来到了如今的豫章郡海昏城。这位荒唐的废帝,就在那里结束了他的一生。他的墓一定在海昏的某个地方,只是就像其他王公贵族的一样,被刻意隐藏起来,二